思辨録輯要卷六 太倉陸世儀撰
誠正類
誠意是敬字逐條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正心時之敬比誠意時之敬非有增益只是打成一片耳所謂物物一太極統體一太極也
誠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鏡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鏡在此而物來自照
心如田意如田中所生之物誠意者去稂莠而養嘉禾也人初用功時雖知為善去惡然工夫未能純熟只好喚做誠意喚不得心正譬如草萊初闢田禾未熟雖稂莠已去嘉禾已生却只喚做好稻喚不得好田心正者耕種已久田脚肥好今人所謂熟田也此可以得心正意誠之辨矣土無有不生物猶人義理之性然土有肥瘠田有髙下猶人氣質之性蓋善惡不同有或相倍蓰者矣栽培耕種則學問之功也得於天者有多寡則工夫之難易逈然不同可不勉哉
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下愚沙磧不毛之地雖樹之亦不生乃今人資禀未為下愚者本可樹藝本可為良田而甘使其心為沙磧不毛噫可慨也夫
田脚有善有不善此為氣禀之拘雨暘有時有不時此為物欲之蔽内除草穢外設溝防可以明善而復其初矣
草有名香附子者田中一生此種則日長月盛田遂不可治非大墾發挑去一二只則不能斷根嗟乎人心之為香附子者亦多矣能大墾發而斷根者誰乎
誠意須從篤信好學中來不篤信則不能誠意不好學則意亦不可得而誠
誠意是作聖根基若此處立脚不定到底須塌下來
意本是誠其不誠者後來之私意也讀孟子論四端章可見
大學誠意傳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朱子註曰誠實也二語合看妙甚一是反言以明之一是正言以釋之欺便不實實便不欺
人心之有意如草木之有芽此處須要愛護保養方得發生充長若照顧不到少間便為私意所蝕如萌芽出土為蟲蠧所害雖有嘉種亦復何益
誠意須要識個充字能充則火然泉逹極之可以與天地參不然只死煞守這意在終不長進
一意誠意大意誠小意亦要誠以小誠為無益而勿為以小不誠為無傷而弗去譬猶千尋之木或折於徑寸之蠧萬斛之舟或沉於一線之隙
人有邪夢固是心不正亦由於意不誠蓋邪念發時雖知斬絶而未有如惡惡臭之誠故也日間有些子萌芽夜間便復再發言夏兄亦云好人决不夢作賊
如惡惡臭較如好好色更難好善進得十分惡惡只好進得五分子夏以篤信狷介之人而入聞聖道而悅出見紛華靡麗而悅可以觀矣
張九烈表兄與予論報應之說謂予曰善惡皆有報而好善之報每爽於惡報何也予曰無他只是為善之心未必如為惡之誠
為善之心有一毫討好的意思便是不誠
若決江河方盡得如好好色分量
為所不為欲所不欲即是自欺
不識敬天二字意終不可得而誠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欲盡正心分量非窮理盡性未易語此用功至此其庶幾乎
一心偶正便是意誠無意不誠便是正心
到得正心便是一片光明境界
已發未發中和之徳一息斷絶便不是心正正心工夫直是渾成無縫
蛟蜂方氏看正心一章分兩叚看上一節說心不可有所偏主下一節說心不可無所存主妙絶若釋氏便說心不可有亦不可無矣
心體二字最妙謂心之本體也此是未發境界學者須時時自驗心體方得
心體須常是廣大寛平又須常是光明洞逹
舜光問日來用力操心反覺心中擾擾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逹予曰汝向來未嘗操心雖心中終日擾擾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於往時也
胸中無事聞草木蟲鳥之聲覺得分外親切
人當心中無事之時裁度義理鮮不中節至於喜怒一臨蔽於有我便顛倒謬亂莫知所措人能使其心静虚雖遇有事常若無事之時則應事接物無有不當者矣孟子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二者工夫最是要紧
朱子註不動心云心有主則能不動矣竊自驗之心無主固動即心有主之時亦未必遽能不動譬如一家之中卒有盗賊事變主人雖在未必皆鎮定舒徐此主人弱故也要得主人強須是集義工夫透
問夢境恍惚何以定其敬不敬曰只不失其本心便是曰有一夕之夢而善惡不同如何曰亦是心雜
正心工夫凡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俱不可有所是矣然又有不可一例論者如子於是哭則不歌此又不可以有所論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方盡得正心分量
與天地相似工夫只在慎獨上
人在幽獨中打得過其精神快樂尤勝大庭廣衆中十倍先儒語録有言一息斷絶便與天地不相似此二句須於幽獨中體認大是得力
久不至虞九山房草長盈尺尊素曰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予曰然人心去惡譬如除草草長盈只未有不知惡之者方其初生寸許時則以為微而忽之矣須是見草即除纔妙古人所以重慎獨之功也
見草即除猶是第二義使其心為康莊大道自然寸草不生
王範先問求放心曰放心不用多求若求便是已放孟子說箇求放心是為不知放心者言若既知放心則收將來時便有箇拘管之法問如何是拘管之法曰心是活物不可死煞地執守又不可空空地操存只是不要放他閒過此有六字訣多讀書勤職業而已矣論語弟子入則孝出則弟一章君子食無求飽一章皆是不要使人閒過此便是求放心妙法
譬之種田田土亦是活物斷無不生物之理若不去播種却只恠他生草把鋤去剗把石去壓都不是只是把嘉種去播種或耘或耔工夫日深則自然成個良田草萊俱去黍稷日茂矣
若果能静存動察則心自無所放此一事非兩事
虞九為予言近日頗用力於收放心予曰收來放在何處曰放在腔子裏又問腔子裏是甚東西曰天理又問天理是甚物件虞九未答予曰有事時只論一箇是無事時只論一個敬
問至人無夢孔子何以夢見周公曰至人何嘗無夢只無妄夢問夢何以多雜曰夢雜只是放心多
人有患放心多者予曰放心多只是天理不熟若天理一熟心便會到熟處自然不放
問心如何為放如何為收曰在欲為放在理為收
收放心只是能覺覺則便在這裏又曰覺即是敬
省察是收放心要紧工夫省察既熟自然能覺
心未收要省察既收又須存養始得
問心既放則傲僻邪侈之事無所不為固是人欲至如閒思雜慮亦是放心亦可謂之人欲否曰凡放心俱是人欲如臨祭祀時當思祭祀却思及戰陣臨戰陣時當思戰陣却思及歌舞俱是閒思雜慮俱是放心俱謂之人欲問如何曰理者理也如木之有紋理如人身之有脉絡毫不可紊事既在此心乃在彼則非理矣非理便是欲
收放心是範我馳驅
昔人有言天下甚事不因忙後錯了儀道天下甚事不因怒後錯了怒則忙忙則錯氣一動時不可不即時簡点
二十年懲忿工夫今日始得一用
人不可有勝心一有勝心則為氣所乗矣要知勝心動時即是氣
問吾輩克己而他人或有加無己將柰何曰天下是處不可讓與别人做天下不是處又何妨讓與别人做
予丁丑初學道時偶有友人相托一事為某人解紛者其人蓋嘗陰害於予者也予雖漫應之而心不然旣而惕然曰此豈非所謂己私者乎即克去之後來凡遇此等事皆不須用力要知古人克己之說不過如此
一發便覺一覺便遏此是治心妙法
問喜樂在四者之中似未甚害事曰如何不害事凡酒色之害皆喜樂為之也
喜樂是順境怒是逆境順境如順風逆境如逆風逆風畏其覆溺順風畏其飄揚
惡念易去邪念難去邪念易去雜念難去愈微則愈不覺工夫尤當於微處着力
克除惡念只在絜矩二字
人邪念發時便思鬼神此心便不敢妄動
袁幼白戲問見女子時亦頗動念否予曰美惡貞淫之念未嘗無之若謂有不肖之心此則不敢幼白謂不敢則猶有根在予曰未敢便謂無根願學焉耳
古人稱逺色逺色則滋味便淡邪念自息
昔人云見利思義見色亦當思義則邪念自息矣四十二章經數語甚好老者以為母長者以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禮予少時毎樂誦此數句然細味之猶有解譬降伏之勞若能思義則男有室女有家自不得一毫亂動何煩解譬降伏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語宛而嚴可為見色思義之朂色之迷人如水蕩舟當牢着舵自不迷所向
見色思義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也人誰無好色之心能以禮自持則君子矣未可過為好髙之論也
朱子論邪念之發云切莫要防他此真驗後之言蓋人當無事時欲收束此心起一防制之念則邪念反因之而起是所謂開門引盗也問之江陳諸兄皆然故欲遏人欲只是存天理
予幼學道時每苦雜念多嘗於桌子上冩精明強固以收放心八字對之後來却漸漸減少
人雜念多只是閒過若時時勤正念便無雜念
人怒多從過處錯哀多從不及處錯抑其過引其不及則庶幾矣
忌心最害事每見朋儕中雖賢者不免一有忌心則朋友中復有一團否隔之氣學業因之而不進事功因之而不立矣可嘆可嘆真心為學之君子急須克之
忌者己心也己字古文作蛇蛇有毒害之意故人心莫毒於忌
天下惟才髙之人多忌蓋己才髙矣而又有人勝己則不勝其忌之而不知一忌則其才已小也故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己驕與吝總是一忌字
吝字訓羞今人見人稱他人才髙則自己不覺羞澁此即吝也此即忌心也故小有才者對勝己者則吝對不如己者則驕
身處要津知人之賢而不能與之立乎其位謂之竊位身負時望知人之賢而不能推引延譽謂之竊名竊位竊名俱是一團忌心惟恐人之或勝之也故夫子謂之曰竊直是推見至隠
思辨録輯要卷七 倉陸世儀撰
誠正類
江虞九與予論至誠無息予問虞九向來曾體驗未發否曰未也曰不體驗未發工夫終有間斷處虞九問何為予曰且細自體認虞九思久之不得因問予向來用功如何體認未發來予曰儀初時一起手用功只是隨事精察因覺得有事時便用得力無事時便滲漏了遂用個隨時精察久之又思得隨事隨時都是外靣若念慮起時不喫紧用功豈不枉却乃用力於慎獨二字用力既堅且銳一時間胸中念慮起滅皆能自省如可目睍凡邪念惡念間或竊發正如火燄不過寸餘便能斬斷未嘗使之充長也三月之後又思得慎獨是已發工夫若未發時如何處置此時却忘乎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二句聞先儒教人於静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乃於夜寢時閉目危坐屏絶萬慮以求其所謂中究之念慮卒不可屏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神如鬼不可名狀間或一時強制得定又思此念亦是已發間或一時嗒然若忘以為此似之矣然又以為此境有何佳處而古聖賢教人為之也且稍一認錯不幾入於今之學佛者耶體驗久之始悟人心原無息時不可一槩遏抑而所云未發者亦不過念慮轉接鬬筍處毫髪之間初無一時一日之可計也子思知之故於此下個須臾二字又下個戒慎恐懼四字以為吾心之念慮或有息時吾心之敬不可或息能從此存之而至於瞬息之間夢寐之際咸得自主則至於聖人不難矣欲求無息不可不於未發處體認
論次虞九蕃侯俱有所不安因質予曰若論戒慎恐懼亦是已發如何說未發予曰此大認錯戒慎恐懼與慎獨慎字是個主是工夫不睹不聞與隠微之獨是個客是境界工夫存乎我者也境界因乎外者也有了這工夫纔照管得這境界若認主作客便絶無把柄二兄終以已發為疑予曰是不難兄試除却戒慎恐懼尋一個未發來二兄思久之不得予曰得非釋氏所謂不思善不思惡還認本來面目者乎又非玄門所謂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者乎此處一差便毫釐千里之隔矣故除却戒慎恐懼别尋未發不是槁木死灰便是虚無寂滅
不明人之未發當觀乎天不明天之未發當觀乎易冬至夜半之前天之未發也坤復之間易之未發也
人有一日之未發夜睡未夢之時也有頃刻之未發念慮轉接之際也天有一嵗之未發冬至夜半之前也有一時一日之未發四時晝夜之頃草木榮謝開落之間也
朱子冬讀書樂詩曰木落水盡千崖枯嗒然吾亦見真吾此是詠未發景象
戒慎恐懼與慎獨慎字總是一敬字不是已發用慎獨工夫未發又用戒慎恐懼工夫如此却是兩截
天不論已發未發只一健字貫人不論已發未發只一敬字貫
問純坤十月之卦是天之未發時乎曰然曰如此恐非須臾之頃予曰不見復卦朱註乎剝盡則為純坤十月之卦然陽氣已生於下矣
未發只是性已發只是情或言小人無未發者非也人豈有無性者乎只是小人未發少君子未發多聖人則無事無時無未發矣
問既言未發是性則豈小人性少君子性多乎曰君子率性小人溺情性非有多少也欲動情勝而本體牿亡也豈得無多少之異乎曰既云牿亡則謂小人無未發亦無不可曰雖云牿亡未必全失未全失則豈無性體偶一呈露之時
問如何用功便有未發曰戒慎恐懼便有未發此即致中工夫也曰此處用功無實落去處初學下手甚難如何曰初學用功只就有把捉處去做只已發中節便漸有未發問如何便有未發曰毋意毋必便有未發
戒慎恐懼是未發工夫不睹不聞是未發本體
程伊川曰存飬於未發之時則可求中於未發之時則不可又曰既思則是已發二語俱精極羅整菴以為未是定語又以為語意傷重皆未逹叔子之意蓋未發不可不體認而又不容體認知不容體認之為未發則知中矣
先儒以為常人無未發者非也整菴以為人人有之而不知其多少者亦非也
朱子以思慮未萌知覺不昧釋未發整菴以為恐學者認從知覺上去亦是一見不如說思慮未明本體不昧
不說發與不發只說已發未發玩已未二字便有陰根陽陽根陰動而無動静而無静之妙
已發未發是心之境界心自有恰當未發時恰當已發時不可執着君子只隨時隨境下個戒懼慎獨之法若於此處一加擬議便差之毫釐繆以千里矣
近時有講學者以為人心無未發此不惟侮聖人之言然亦大誤予謂人心刻刻有未發若無未發只一念糾纒如何得喜怒哀樂虚明四應
喜怒哀樂已發也喜怒哀樂中間都是未發
或問如何是未發予問子向我問未發時先有成心相待否對曰無予曰此處便是未發
問存養省察是一事是兩事予曰雖是二事其實一事此正如陰陽雖曰二氣其實一氣也然學者要看得他是一事又要看得他是兩事工夫纔有把柄
存養工夫屬陽省察工夫屬陰陽無迹隂有迹
從存養起手是於源頭上用工順行下來從省察起手是於支流上用工逆推上去順行則近乎性之之事逆推則全是反之之功
省察最要着力存養最忌着力
玩朱註不敢忽三字則知存養最忌着力玩朱註尤加謹三字則知省察最要着力
從省察上用力凡善念惡念之起未有不知至於閒思雜慮似無闗善惡者便不自覺從存養上用力則雖有幾微雜念皆自知之正如一泓止水畧有微波動蕩便自覺得說個存養省察猶自有意在若到至誠無息地位便一片光明由仁義行非行仁義更無存養省察之名可立
俗諺有云欲求真受用須下死工夫學者若不向存養省察實實尋討一畨而妄希自然恐終身無着落處也
存養渾厚省察精明
人當無事之時恐此心入於人欲必求一個天理來頓放着此存養工夫欠缺故也存養既得胸中浄蕩蕩地無非天理却無天理之迹可着
欲下存養工夫須是於省察上用力使充積既久天理日多方寸中自有虚明粹白景象然後可以存養不然滿腔子無非人欲何處得天理何由得存養來
人能於一日中識得善惡念頭起滅幾次可與言省察矣能於一日中識得敬字工夫斷續幾次可與言存養矣
王範先問静存動察曰動静是境存與察是工夫人一日之間非動即静應事應物是動無事時是静念慮時是動無念時是静動静無常不可拘執惟聖賢則有工夫以主持之當其静時則用存養存養者所以存天理也當其動時則用省察省察者所以遏人欲也中庸戒慎恐懼一節是静存故註曰所以存天理之本然慎獨一節是動察故曰所以遏人欲於將萌然存養省察亦非二事只是一個敬存養是静時之敬省察是動時之敬惟其能敬故當其静時則能存養當其動時則能省察要之只是一個敬一貫將去
周子主静之說非專於静也只是宜静處便静是謂主静大抵人生失處多在動處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者也故人有不宜動而動者斷無有不宜静而静者周子特於静字上下一個主字是教人於易放失處牢着把柄
心静始能知白日眼明方許看青天能知此義方可語鳶飛魚躍
聖傳問先儒言静中須有物始得是甚物予曰只是敬又問静中有敬則不謂之静予曰此際正有毫釐千里之辨當細驗之
又問先儒云只用敬不用静如何曰言静則不可無敬言敬則該静矣
邵子言天地動静無端人心動静亦無端
周子通書有言動而無静静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静而無静神也予昔丁丑與陳言夏論動静言夏主静中求静予作書言即動求静語見論學酬答即周子此篇之旨
物來順應故動而無動静中有物故静而無静
形而下者為物形而上者為神
人能静坐則心地自然開明
静中看天地萬物另是一種境界
翼王陸子曰静中另一境界則動中又另有一境界是分動静為二矣予曰動則着物着物則心主於一自是另一境界然於本體則未嘗有二
静者心之體動者心之用故静則見天地萬物之體動則見天地萬物之用究之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也
友人有言人須是一念不生為妙予曰此言誤矣人心如天念慮猶天之生物也宜春而春宜夏而夏宜秋而秋宜冬而冬自有個恰好的時節若云一念不生則天地生物之心或幾乎息矣
心屬火火無時不動揺故心亦無一刻停息聖賢治心亦如治火但使其中烹調飪之用而不使其燎原則得之矣若滅息其無是理也
一念不生語極髙妙然决無此理正朱子所謂此等議論只好隔壁聴者試思一部四書中何嘗有一語道及
或問陽明心有無念時否陽明曰實無無念時是見到這個境界
勿忘勿助四字真涵養要訣
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過忘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
陳白沙最善涵養故其言曰工夫在勿忘勿助間
讀白沙詩最好涵養身心如云雪消爐燄氷消日月到天心水到渠又云好春剛到融融處細雨初開淡淡花又曰静處春生動處春一家春化萬家春又云花來勸飲誰禁得天不能歌人代之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使讀者如坐羲皇以上
人能屏除俗累則於涵養之道亦得半矣然於涵養既得則雖俗累亦不妨
問倥偬之時涵養工夫如何曰倥偬時可驗涵養却下工夫不得然陽明征宸濠時軍務稍閒便與門人講學此便是涵養
凡遇倥偬時須把心按一按静看道理勿為倉卒所使則自然有益此亦涵養一法也
涵養莫如勤看道理蓋道理明則雖倥偬時亦自不亂不可以優游度日為涵養也
古人云心要在腔子裏腔子二字須要看得好道理應該所在即為腔子論語不踰矩矩字是也如以血肉之腔為腔子則去而天壤矣
薛文清云應事纔應得即休不可須臾留滯為心累愚謂發皆中節自然無留滯不然未能中節而止求無滯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矣此處須要識得
周臣兄書屋中書警語二右曰事無了期丢過去予曰也看是甚麽事左曰心有動處放下來予曰也看是甚麽心禪家一切放下儒家一切不放下放下甚輕快不放下甚煩難於一切不放下中而實無一毫沾滯此聖道之所為不可及也
問如何是一切不放下曰民吾同胞物吾與問如何是不放下而實無沾滯曰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
思辨録輯要卷八 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修身工夫博言之則貎言視聴思五者約言之只是一個敬
問亦有心正而身未修者否曰有之只是内外不能合一志不能率氣孟子無暴其氣一節最好參看
顏子不遷怒則正心之功盡不貳過則修身之功盡
非禮勿視聴言動聖人正教顏子以修身之功也
切莫要做識得破忍不過的事
論語視思明一章全是說修身修身全是一思字貫所謂先立乎其大者也
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二語孟子修身要訣
持身之法太矜莊則有廹切之失太疎畧則有蕩佚之失學者須是嚴整中見渾厚簡易處着精明
禮經如執玉如捧盈二句極可為持身之法全是一個敬字
持身之法曲禮中所載固甚詳盡然細讀語孟如郷黨一篇及燕居三變子温而厲與夫持志養氣睟靣盎背居移氣養移體諸章尤可想見聖賢氣象持身者所當細細體認
問張子學恭而安不成莫是恭而安原不可學否曰如何不可學恭字是箇禮安字是箇樂聖人徳建中和體備禮樂故能恭而安若不學禮樂却空空去學個恭而安便無箇入徳之門成徳之方人苟能立於禮成於樂自然有箇恭而安出來
家語中其狎足以交歡其莊足以成禮二語最妙今人之於威儀每每任性而失於過邪僻者以狎為主狎之過至於放僻邪侈而無所不為固非君子威重之學然方正者以莊為主莊之過至於稜角陗厲而使人難近亦非聖人中正之道也聖人何嘗不近人情觀温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與夫申申夭夭前言戲之耳聖人威儀動止亦猶夫人只是處處恰好明道詩曰萬物静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又學者讃明道云明道終日端坐如泥塑人及待人接物則渾是一團和氣知此可以語莊狎之旨矣
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身儳焉如不終日此三言者誠然誠然予幼質素弱坐立若不自勝丁丑志道以來強自扶植亦不覺甚勞此莊敬日強之驗也
近來覺得涵養意勝無武毅嚴密之意不可不知
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人須是要做到這所在
有浩然之氣則自能睟面盎背
孟子善養浩然之氣讀孟子亦可養吾浩然之氣
不為愧怍之事則四體自爾泰然
問居移氣養移體在富貴者則然若居廣居者何能有此且寒素而為舒泰之狀不幾傲物凌人耶曰不然此所謂心廣體胖也睟面盎背也泰而不驕何傲物凌人之有
只頭容一直四體自入規矩
踞坐交膝雖細事然習慣則體終不莊終非有道氣象
凡人語言之間多帶笑者其人必不正
笑有近於陽者有近於陰者近於陽者多君子近於陰者必小人
笑最害事有事當認真者一笑則認真遂懈有事當愧耻者一笑則愧耻俱無
人視瞻須平正上視者傲下視者弱偷視者奸邪視者淫惟聖賢則正瞻平視所謂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也
人相生於天然語有之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知上視之非則去其傲知下視之非則去其弱知偷視之非則去其奸知邪視之非則去其滛心既平正則視瞻不期平正而自無不平正矣此之謂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如日月須照耀萬物勿為豐蔀所蔽
語有之五色令人目盲五色皆我之豐蔀也
讀書不能窮理亦是豐蔀
予姊丈許允三嘗述其祖午江先生之言曰人見女子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看就是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人心第二看是人欲又曰第一看是人心第二不看是道心
或云聴較視更難蓋視自内出聴從外感邪色尚不可視滛聲難於不聴如何予曰總只是心為主心不在焉則聴而不聞矣予少時喜聴蟋蟀凡蟋蟀之鳴無不聞及長則不復然心不屬故也學者須是使此心有主則不為視聴所役矣
視聴只是從心所愛處走若心所不愛雖強之亦不從矣其能牽引耶
人有為不妄語之學者問予曰語不可妄信矣然苟事值不可語欲諱則為不誠欲語則又不可柰何予曰此中正有理一分殊在苟得其道則父為子隠子為父隠正是誠不得其道則証父攘羊正是妄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即是誠
詩曰君子無易由言言語最易忽畧出之者無心聴之者有心則措以為罪端矣予毎見今世多譽寡咎之人大率皆謹言入也予口甚直罪不能免如何如何白圭之詩所當三復
語曰惟善人能受盡言以今觀之即君子亦惡聞直言矣故居今之時言尤不可不謹
君子之言寧訥母巧訥則為質為樸巧則為讒為佞觀君子欲訥於言及巧言令色節可以悟矣
聖門言語科亦只是取言辭侃侃丰采可觀非取其便給也然一入言語科便未必語語皆出至誠觀宰我聴言節可見
言之失最難防即古人亦諄諄戒之如君子無易由言莫捫朕舌言行君子之樞機駟不及舌及金人銘等類古人兢兢如此况吾人乎
古人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守防二字最妙此處須煞下工夫後生斷不可以言語先人此父兄所當戒
言動之失較視聴之失更甚蓋視聴之失在心在心尚微可以挽回言動之失在事在事則著不可救療故君子猶兢兢於言行
易曰言行君子之樞機又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兩言最妙樞機者由微而著之漸也著之極則所以動天地者皆在此其機闗只在頃刻
語有之一言折盡平生福此蓋指刻薄之人言也乃今之人以能言刻薄之言為能未語先笑恬不知警殊為可駭此風亦始於近日未知將來何所底止
刻者鋟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漸後生而習於刻薄吾有以識其將來矣
後生以口舌角勝者謂之討便宜吾知其得便宜處失便宜也
非禮勿動動字甚細較前三句更難論語不莊以涖之註云氣禀小疵則知知及仁守之後氣禀小疵猶未能盡去也蓋氣禀由於天魯者終魯辟者終辟愚者終愚喭者終喭學者至能變化氣質纔是學問
凡人氣禀之疵最難即去稍一矜持便渉做作便不可久此處須用學問涵養日積月累久而自化矣
凡人骨性輕者學持重甚難然到三四十以後骨肉漸老則亦漸向持重不須急廹也
氣禀之偏須先去其太甚其餘久則自化
凡夜寢好仰卧者多性氣剛強之人好偃卧者多性氣柔弱之人寢容端正好側卧者多性氣中和之人學者夜寢須是側卧亦所以養吾性氣使就中和也
禮云衣服在躬而不知謂之罔傳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巾服雖細事然此觀瞻所係不可不慎每見世人趨時好異巾服不移時輒一變只此便是無恒人心世道於此可見論語曰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士欲學道巾服之間不可不審亦不必古冠古服只隨時適中一以澹素質樸為主則得之矣
或謂巾服隨時適中此為在下者言則可若在上者其觀瞻須可為法則豈可隨時適中耶曰此言甚善若為人上者須制禮作樂改正朔易服色有斟酌百王之用豈僅隨時耶然要而論之為卿大夫者有時王之制為時王者有前王之法是亦所謂隨時適中也
論語云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又曰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今人衣服不如人往往以為耻此未見道故耳見道則内重而外輕矣
衣服雖敝亦須整潔此貧士之常若靣垢不洗衣垢不浣王介甫終非人情也
昔人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言誠然然豈特一人咬得菜根須一家咬得菜根然後百事可做
予家居多蔬食偶有魚肉食之亦甚少家人每勸餐余曰此不特惜物力亦惜物命也吾儒非不欲蔬食人之一身所係甚大不得不借資於飲食權其輕重故耳豈可以吾儒不禁殺而貪饕恣食乎
論語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此不獨養生亦矜恤之仁所寓也予食魚肉不過使畧可加餐若飯食之外不敢輕下一筯宴會則不復拘然亦不敢過也
孟子七十者可以食肉朱子註云未七十者不得食也語近於固然朱子煞有深意正教人勿輕食肉也輕於食肉不特非矜恤之仁老者之失養亦多矣
范文正公每日必念自己一日所行之事與所食之食能相凖否相凖則欣然否則不樂終日必求補過此可為吾人飲食之法
酒之為物古聖賢未嘗不愛之孔子之無量愛而得其正者也陶淵明白樂天愛而得其趣者也邵康節愛而得其養者也如南朝八逹則愛而放僻邪侈為無忌憚矣况下此者乎
朱子愛遊山水嘗以一古銀杯自隨每至山水佳處輒滿斟一杯對之飲酒如此亦何可少
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係經綸此康節酒經也予家居飲酒每喜誦此二句然酒不可多得惟於饑勞之時或寒凍之時飲一二盞以當藥餌亦康節之意
孔子言不為酒困何有於我此實語非謙詞也人當親朋雜坐觥籌交錯主賓情洽不覺至醉亦恒情也困是困倦之困非困頓之困若謂孔子每飲必醒然反非人情矣
酒以合歡然每因此而失歡酒以養病然每因此而致病則不如不飲之為愈矣
語云醉之以酒以觀其徳此言甚好人雖有徳醉後則不能自持此亦白璧之瑕也於此自持則無之或失矣
酒醉後亦各有天性有亂不可言者有多笑語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則胸懐愈益灑然即倦亦不過少瞑片時者此處即有貴賤賢愚之别
色之所在動天地感鬼神學者能察識乎此則不期謹而自謹矣
人能常知此身之貴常念此身之重則自能不滛於色
予壬午在澄江暗室中有以邪干者予此際覺得敬畏之極無一毫邪念却之冺然無迹仍三遷以避之大抵此事不難於却難於却之無迹使彼不至羞愧得全其廉耻之心且不至别生事端是為難耳予此事未嘗與同輩言特以後輩不可不知因偶附於此
人有以邪干者應之以不知此孔子待陽貨法也最不犯手予生平多於此得力不特女色凡事皆然彼亦無柰此愚人何矣
偶赴友人宴座中有妓或以予為道學必畏妓也屬妓送予酒予怡然受之友人笑曰真可謂胸中無妓矣予謝之因為詩曰明眸皓齒送金巵無妓胸中總不知翻訝當年修禮樂何縁不去教坊司蓋適與友人談教坊司也
思辨録輯要卷九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鑑明王先生曰人處末世功名心須是放淡予問何以能淡曰只是安箇命字予曰命字上須再加箇義字
功名亦人所不可無須是實實有個自得處方能淡得所謂内重則外輕也不是學而時習之有朋自逺方來如何說人不知而不愠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名非聖賢之所諱也但惡不務實而求名者耳然古之求名與今之求名又異古者言揚行舉故求名者以餙為言行以兾當世之舉揚若今之名則不過作文作詩即真心務實已與古之務實者相去天淵况并其詩文而又務名乎
孟子謂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邀人爵以此為慨愚謂今之人直喪其天爵以邀人爵矣使孟子在今日感慨更當何如
凡為善須是寻常做去不可分外寻討一經尋討便屬好名
古人言揚行舉故寡尤寡悔即有得禄之理自制科盛而郷舉里選之法亡矣然言行遂可不修乎故曰無所為而為之之謂仁
古人有挫廉逃名挫字最可味漢王君公儈牛自隠避世牆東蓋自汙以免於亂世也人當亂世最忌名髙名髙之患或致羣小之叢忌或來正人之附和皆於隠有妨深心韜晦者不可不知
或問君子聞譽亦以為喜耶曰聞譽而我有其實此非譽也所謂名稱其實也此而不喜非人情但不以此自矜耳若聞譽而我無其實則慚愧之不暇而何敢喜焉
聞人之譽而懼聞人之毁而思可與進徳可與遷善矣
晝坐當惜陰夜坐當惜燈遇言當惜口遇事當惜心
閒時忙得一刻則忙時閒得一刻
凡處事須視小如大亦須視大如小視小如大見小心視大如小見作用昔人所謂膽欲大而心欲小正此之謂也
或謂與傾險人處甚有害曰甚有益或問故曰正使人言語動作一毫輕易不得豈惟過失可少於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
凡待小人只不使無忌憚足矣不必繩之過急
謙字諂字本大懸絶今人多把謙字看作諂字又把諂字看作謙殊不可解假如有人於此道徳深重學問該博此所當親近而師事者也則曰予奚為而諂事之至於勢位所在貨財所聚又不覺談之慕之而趨之恐後也後生於此處看不分明人品安得不壊
或問士人當變革與已出仕者不同然讀書知禮莫不有普天率土之思當如何而可曰士人未出仕其途較寛或出或處誠限他不得然亦看各人力量何如是有三等隠居抱道守貞不仕討論著述以恵後學以淑萬世上也度其才可以有為於時度其時必能用我進以禮退以義上則致君下則澤民功及於一時徳被於天下次也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躬耕田野以禮自守又其次也三者之外雖進而小有補救退而詩酒全高亦云小矣况陽慕髙隠之名而優倡博奕敗壊風俗謬託有為之迹而無耻干進嗜利不休豈足以語士乎
有極似好名而實非好名者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然是也有極不似好名而實好名者郷愿奄然媚於世是也
奄然註云深自閉藏極得郷愿情狀蓋郷愿之才止可惑愚不肖不能惑賢知故深自閉藏者恐見賢知而一旦損其名也不見賢知而日與愚不肖為伍且又求媚以得其歡心則其取名巧而用意深矣
天地間只有一箇義字更無甚利字中庸曰義者宜也朱子訓元亨利貞亦曰利者宜也乃知天地間惟義為利不義便不利故大學曰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子思曰仁義所以利之也
利亦訓通通則利不通則不利以義為利者通於人者也以利為利者專於己者也通於人者財散則民聚專於己者財聚則民散
易乾文言曰利者義之和也此言更可味
名利二字是天地間公共之物利惟公故溥名惟公故大自小人以名利為私而名利二字始目為羶途矣自聖人觀之必得其名必得其禄名利何嘗是羶物
利與義合則與和同文言曰利者義之和也利與義反則與害對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或問義利相反而曰陽主義陰主利何也豈陰陽相反故云然乎曰即此便見天地間只有一義蓋陰陽雖二氣其實一氣陽倡陰和陽先陰後天氣之所在地氣即隨之義之所在利即隨故曰陽主義陰主利正言其相合非必相反也
地道無專成若專便是惡故君子惡專利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只一公溥便不得以利目之其實利莫如陽也
横逆之來聖凡不免然而所以待横逆之道則有間矣出乎爾反乎爾此凡庸之所以待横逆也惡聲至必反之此俠烈之所以待横逆也寛柔以教不報無道此君子之所以待横逆也禽獸何難此孟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徳於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吾人而無志於學聖賢則已吾人苟有志於學聖賢則凡待横逆之道其於數者之間可不知所以自處乎
禽獸何難畢竟是泰山巖巖氣象若孔子則并不作此言矣抑之者過則揚之者亦過吾不能禁抑之揚之者無過也惟自守以勿過也惟自守以勿過而已
初讀漢書最惡黨字以為處士標榜必非聖賢中正之道此世運之所由壊也及閱宋史見洛蜀朔之黨因訝伊川亦何至於此近身處其境而知伊川未嘗為黨也人目之為黨耳二三君子相與講道論徳與世無患與人無爭而人已嫉之如仇况於羣數十百人應之安得不震駭而驚恠乎或推之或引之伊川之心未嘗有動分毫而推引之迹已不能天下之人之不議其後矣伊川且不免吾又如之何哉
傾軋之惡譬如人從中道行忽為有力者所擠其人退讓而避於道左則目之為偏此退讓者之罪乎抑擠之者之罪乎
日來仔細捜求自己罪過只不宜做道學然此念却退悔不得
問人多為流言以惑亂是非為之柰何曰流言之起雖聖如周公亦無柰何定之以人勝之以天而已
人心為風俗之本風俗又為氣運之本人心風俗如此將來氣運可知當之者不可不猛省
改過之人如天氣新晴一般自家固自洒然人見之亦分外可喜
儀每有小不慊意處輒如瓦礫在心如負重在身必改之而後快
凡已有過而不知改不肯改此自暴自棄無忌憚之小人也或不幸而有過至為人所激廹而反不能改則彼此當兩任其責王荆公之新法使人人如明道則其改必矣其卒至於不能改者衆賢攻擊太過之病也
古語云改過不吝吝字下得最妙凡人有過遂之不以為耻至於改反有羞吝的意思總之勝心習氣不肯自認自家不是也惟君子則真人欲自己成一個人惟恐聞過之不早惟恐改過之不速安得更有吝意
已有過不當諱朋友有過决當為之諱諱者正所以勸其改玉成其改也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彼以過失相規為名而亟亟於成人之惡者真刻薄小人耳故子貢曰惡訐以為直者
子曰攻其惡無攻人之惡原攻人之惡在上一等不過傾軋在下一等不過下水拖人總之同謂小人馬援曰聞人之過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此言所當深佩
凡人遇有微疾却將閒書小說觀看消遣以之却病者雖賢智往往有此舉動此實非也閒書小說最動心火不能養心乃以之養身可乎愚謂人有微疾最當觀看理學書能平心火心火平則疾自退矣
有為戲術者以紙熱火置瓶中引瓶向水則水盡吸入瓶蓋火能耗氣氣收則水亦隨氣而入也人自有生以後真水無多心火日灼氣焉得不耗病焉得不作養其水以平其火君子必有其道矣不論君火相火皆能耗氣故惟火疾最易瘦讀書之人多不肥亦用心故也
天地之間無非是氣若天地間有大火雖天地之氣亦當耗減昔人有却火燒宇宙之言恐亦非無謂也
無疾之身不可不慎恐致疾也有疾之身尤不可不慎疾不宜再發也然慎疾固自有道儒者言修身不言養身言養身則將廢正事流於燕僻言修身則讀書作事無處無養身之理矣
舜光多疾且有氣滯之癖蓋以居郷無賢師良友之樂故也予時方閱陽明集舜光問予何謂致良知予謂陽明之學是居患難時有得今吾甥居郷無伴便忽忽不樂他日何以處夷狄患難耶大抵心地須要活潑隨時隨地可做工夫不可拘執己見
慎疾之道如禦夷狄惟聖人能安内以攘外患至而憂患去而喜無益也
予質最弱腰細如椽飲噉甚少丁丑之嵗予勵精學道工夫晝夜不輟且兼攻舉業與及門講書自五經四書以及子史凡六七種雖盛夏必正衣冠工夫無一刻之暇六月中忽心火上攻痰中有血予恐懼甚自念此身為天地間不可少之身何得孟浪因屏絶書史澄心獨坐更一意於絶慾努力加餐初時飯可一盞後可至三盞初腰細兩手可圍至是忽充實加倍夜浴於壁上見影大異平日若非我自信知保養之功息思慮忍嗜欲加餐飯三者缺一不可也
予此心自丁丑以後養得予此身亦自丁丑以後養得
予丁丑絶欲止年餘耳先君歿後自戊寅冬至辛巳冬凡三年零一個月丁丑絶慾在病中甚多變態戊寅三年則平平無他然丁丑止年餘而病立愈身立強可指而數戊寅三年則身子如故病亦時發又不可蓋前此有飲食藥餌之奉制中不然又前此絶思慮制中則多憂勞也
飯後久坐多飲食不化之病午餘或飲酒數盞以當藥餌或鋤草數莖以當導引此現前却病方也
予十八九時有志用世每隆冬讀書至四鼓體極寒不能寐則起舞劍一再行體熱如火然後就卧枕席俱温矣今四體倦怠漸成老翁為之志慨
思辨録輯要卷十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是事父母小節能讀書修身學為聖賢使其親為聖賢之親方盡得孝之分量舜稱大孝亦只是德為聖人一句
事父母不獨盡敬飬於庭幃中方謂之孝凡一笑一嚬舉足動步俱是事父母知此方可與言孝
以身事君不若以人事君以人事父母不若以妻子事父母
孝經言王者合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此語最妙吾謂士庶人亦當合一家之歡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僕隶之間為類甚微然亦易生釁骨肉為孝子者須是無徃不敬古人親在叱咤之聲未嘗至於犬馬正識得此意
重逺弟不得於其親坐談之頃甚切憂思予因為講怨慕章且令其細玩父母之不我愛二句謂父母之不愛其子與子之不得於其父母其中必有一個縁故但不知為着那一件惟大孝之子能痛心疾首蚤夜思量畢竟要尋出那一件來盡情改過自然能得親順親不然即孝到大舜地位於父母之怒我責我一槩夷然遇之曰我自盡其子職父母之不我愛聽之而已這便是恝然恝然者終不得謂之孝
孟子於我何哉註云自責不知己有何罪妙甚人子不能得親順親只是不知尋討自己過失若識得於我何哉之意将自己不得親心處徹上徹下反覆搜求若有一毫未盡必要將來盡情改換如此乆乆斷無不得親順親之理舜五十而慕光景簇新此時正底豫之時孺慕之情當分外加勝也
古人飬志難於飬口體今人飬口體難於飬志盖古人家有百畝鷄豚狗彘無失其時王者先為區處停當矣惟父母之志必待人子知之而人子飬之今則不然家温食厚者或供膳不難若寒素之家而又區區於仁粟菽水不供且勿論飬志口體非尺寸之膚矣可勝三嘆
養志難於飬口體飬口體急於飬志觀曾子曾晳俱必有酒肉則口體之急可知矣啜菽飲水老人豈堪乆饑耶乆饑不可而甘旨又不能辦乃知奉檄色喜亦是萬不獲已當此愈令人思王政也
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此語最妙盖父母雖愛其子之成人而人子必待其親以孺慕若家庭有賢知先人之意為蔑其親矣斑衣之舞老萊豈故為兒戯耶
事繼母盡敬易盡愛難人子能盡愛則繼母之心無不格矣
朋友是後來的兄弟兄弟是天然的朋友少同游長同學若得一心一徳之兄弟何樂如之此古人所以深貴乎兄弟之互相師友也
人家兄弟輯睦多是長子賢長子賢則從幼便能轉移化誨其弟即其弟終不可化誨然其分居長處之亦必有方斷不至决裂若長子不賢則諸弟從幼先被他教壞及長又被他凡事率先諸弟不賢固群起而為紛争即諸弟賢亦無奈長兄何因知長子所係甚重人家父兄欲兄弟輯睦諸子固不可不教然尤是長子要紧長子率教而賢則以下諸子長子便可為父母分一臂之力矣故古人語教必曰賢父兄
古人重宗子則知其教長子亦必有道所以能合族衆能治羣弟今人不重宗子不知教長子之法又長子多是少年時所生父母氣識尚未定安能教子只是姑息戯弄所以人家長子尤多驕惰以此知古人三十而娶不特合於保身之冝亦合於教子之道
陸子静兄弟學問相師順而得其正者也王覧兄弟患難相恤變而得其正者也處順能如子夀子静處變能如王覽王祥吾無間然矣
人所最不可觧者是兄弟嫉妬彼秦越之人漫不相闗尚或喜其富慕其貴惟於兄弟之間一富一貧一貴一賤則頓起嫉妬之念此勿思之甚者也彼其心以為勢相形名相軋耳不知以阋墻禦侮之詩觀之則貧賤之兄弟尚於我有益而况其為富貴者乎若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何富何貴何貧何賤總之同氣連枝也
兄弟富貴而不念貧賤者其人固不足言若自己貧賤而嫉妬兄弟之富貴者則在賢者亦徃徃不免盖起於先分形迹見得他人富貴不知父母同胞有何形迹一分形迹早已為他人覷破一文不值也
齊家之化第一在刑于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於家邦又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躭詩首闗雎易稱家人從來家道之敗在女德家道之興亦在女德人能感格得妻子治家之道思過半矣
以身孝父母不若以妻子孝父母以身孝父母庸有不盡之時以妻子事父母更無不到之處子曰父母其順矣乎一句煞有意味
家之有妻猶國之有相治天下以擇相為本治家以刑于寡妻為本
刑于之化第一在閨門袵席間於此而無所茍則更無有茍焉者矣
閨門之中最難是一敬字古人動云夫婦相待如賓又曰閨門之内肅若朝廷皆言敬也此處能敬便是真工夫真學問於齊家乎何有朱子有言閨門袵席之間一息斷絶則天命不行每念及此令人神悚
聞某和尚為人説五戒曰在家居士邪淫不可正淫不妨予曰闗雎樂而不淫若説淫便不正
家之不齊多起於妻子父母不順由於妻子兄弟不睦由於妻子子孫不肖由於妻子婢僕不供由於妻子奢侈不節由於妻子妻子不齊而以云齊家吾未之見也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子雖有治家之責然其勢處暫婦人終日在家若不知禮便多操却家政也人欲齊家只是齊妻子
教子工夫第一在齊家第二在擇師若不能齊家則其子自孩提以來愛憎嚬笑必有不能一軌於正者矣雖有良師化誨亦難
古人云教孝愚謂亦當教慈慈者所以致孝之本也愚見人家儘有中才子弟却因父母不慈打入不孝一邉遇頑嚚而成底豫者古今自大舜後能有幾人
教子須是以身率先毎見人家子弟父兄未嘗着意督率而規模動定性情好尚輒酷肖其父皆身教為之也念及此豈可不知自省
教家之道第一以敬祖宗為本敬祖宗在修祭法祭法立則家禮行家禮行則百事舉矣
家禮莫先於祭祭者人道之始敬之所由先也孝子之所以報本而追逺也能報本追逺則源深而流長矣
凡事俱有綱領祭法亦家之綱領
家之有宗猶國之有君卿長貳軍之有將帥部落故宗者統也主也有宗則治無宗則亂
周禮有云宗以族得民宗者所以統一族衆無宗則一族之人渙散無紀故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統一族人無如祭法文公家禮所載祭禮雖詳整有法顧惟宗子而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諸貧士又一嵗四合族衆繁重難舉無差等隆殺之别愚意欲彷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為宗祭法嵗始則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與大宗主之仲春則祭四代以髙祖為主曾祖考則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髙祖之衆繼髙之宗主之仲夏則祭三代以曾祖為主祖考則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衆繼曾之宗主之仲秋則祭二代以祖為主考妣居傍昭位合同祖之衆繼祖之宗主之仲冬則祭一代以考為主合同父昆弟繼禰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餘子則獻物以助祭如此不惟愛敬各盡而祖考髙曾隆殺有等一從再從逺近有别事雖創闢似與古禮初無所倍
或云髙曾祖考祭則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當隨時減損非也凡禮皆以義起耳禮有云上殺傍殺下殺中庸云親親之殺是古人於禮皆事有等殺况喪禮服制父母三年而髙祖則齊衰三月是喪禮已有等殺何獨於祭禮無之此雖創闢恐於禮不為無補也
予自庚辰即為陸氏宗祭禮四卷一提綱一疏義一儀節一圖説俱備衍前義欲會五服行此禮以世際荒亂族衆凋落未及舉行未知何日得遂此願也
一族之衆凡婣喪慶弔患難周恤皆當有禮必須宗祭舉行後方可次第而施
今人多寳愛骨董鋪張陳設以供玩賞此真所謂玩物喪志殊為無謂予向惡之近日思得此種噐物亦有用處盖古者宗廟祭噐必用貴重華羙之物如瑚璉簠簋之類雖有家與有國不同然古人祭噐必用重物無疑今世士大夫金玊之噐充滿几席祖宗祭噐則僅取充數殊非古人致孝鬼神致羙黻冕之意也愚以為士大夫家凡有家傳重噐如古銅爐鼎及哥窑定窑之類當即以為祭噐貧者則以精潔之噐為之斷不可以濫惡之物進御鬼神也用重噐為祭噐有三善焉致尊敬之意一善也赫赫煌煌動人瞻仰二善也滌噐進饌之時執是噐者咸有執玊捧盈之心則無徃而不可致吾尊敬之意三善也
人家有祖宗所著遺書冝另冩副本其真本手筆當装訂珍藏如己欲看及子姓借觀俱當用副本真本非致齋之日不得妄啓
今士大夫家每好言家法不言家禮法使人遵禮使人化法使人畏禮使人親只此是一家中王霸之辨
今所集文公家禮輯冠婚喪祭四事有云出於文公者有云非出於文公者然大槩凖今酌古俱可遵行只要行之者貫以誠心不必拘拘儀式即如冠禮凡阼階東房三加命詞之類俱是述禮法大槩如此行之者須是融會貫通若照依禮文板板行去便是優人唱戯一再行已嚼蠟無餘味矣愚意阼階東房當一從人家厅事之便至於三加命詞則擇平日執友中之有識見者速之為賓俾之或為文或為訓詞以戒我子弟禮畢則飲酒數爵以伸其敬是雖不盡泥禮文而實得禮之精意
予男允純行冠禮請介石先生翼王石隱為賓俱有訓詞言夏為字説
凡男女皆當至十四五然後議聘則無貴賤壽夭之憾
予謂言夏昔人云娶妻必須不若吾家者嫁女必須勝吾家者若看得理透正不必然男家只是擇婦女家只是擇壻
擇壻易擇婦難壻露頭角選擇可慿婦在深閨風聞難據也
擇壻須觀頭角擇婦湏觀庭訓
聖人制服五世而窮煞有深意凡人家祖孫相見大約只好五世相見便有情有情便有服所謂縁人情而制禮也無六世相見者故五世而服窮也曰今人家祖孫相見多不及五世聖人必以五世為凖何也曰此只是立隆為極聖人制五世服窮之義最妙不惟約之以禮亦且限之以勢盖恐人丁太衆則有不可禁戢之事也今江南大家有二三世以内即目不相識者固非然如徽歙江西聚族而處有多至萬餘丁者亦非也要必如古人五世之制乃得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説以為茍毫髮而不似我父母則未免為他人矣此言似属太過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於義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喪其父母者并其彷彿而亦不得一覩也此予所以亦抱終天之憾也
人子於父母之亡决當依禮立主至於影神則隨其心力若祖宗有賢德及為時名臣則斷不可不傳其影神以為後人瞻仰之資是亦立碑勒象之意也
凡傳影神於男子則可於婦人則不可盖畫工傳寫當逺男女之嫌也若其父母沒時其子尚無知識當於死後傳之今俗所謂揭白也
葬者送死之大事故古者未葬不除服今世闕焉不講無論庶民即士大夫有終身不葬者矣今冝制為令典人子葬親不拘日月凡士大夫必葬親然後起復庶幾無不葬之親矣
江君遴問風水之説於理有之乎曰山水是天地骨血其廻合會聚處自有真穴所以古人建都必擇善地然人子葬親又自有説擇地次也其要處在立心立心欲親之體魄安不至有水泉螻蟻之患此公心也天理之至情也如是者得善地而富貴應之立心為求富貴或停柩不喪或欺盗侵奪此私心也人欲之惡念也如是者雖得善地而富貴不應焉譬之種植人心則種子之善否也風水則土地之肥磽也種子善雖瘠土未嘗不生種子不善雖極肥之土未有種草而得荳種稗而得榖者所以儒者重心術不重風水
錢蕃侯兄有妹未嫁喪其翁夫家無人欲乗凶而娶蕃侯家不允而勢不可已時蕃侯兄尚尊翁為政諫不得行因與儀及聖傳兄議其事且曰是律有明禁夫豈不知但世俗習而不察而彼家時勢不得不娶是亦有善處之法乎儀曰此處決不可通融然士大夫之家猶可庶民之家儘有勢必不能不娶者是亦不可無通融之法其説有三因問二兄試思之得其説乎蕃侯曰不用鼔樂儀曰得之聖傳曰娶後不同寢儀曰得之其一説未得儀曰嫁之夕以奔喪之禮徃交拜哭踊成禮喪畢而就婚禮之正也
人欲省事不如勤事若厭事則事愈煩盖饑食渴飲公私諸務仍有不可廢者若一生厭棄則委積叢脞將不勝其擾矣若分外之事則一以斷絶為主又不可託勤事之名也
貨殖本非學道者所為然許魯齊曰學者讀書當先治生凡貨殖之類皆可似乎又無妨學道者乙酉予既棄儒業念無以資生亦畧從事於此始覺得殊廢學業盖貨殖雖小事然心茍不存則過時失算欲以資生反足以害生矣畏其害生而朝夕計較訪問不惟學業放失將此心為之撓亂以小害大以賤害貴不羙孰甚焉因念聖人受命之言真是見其大者
魯齋之言與夫子不受命而貨殖之言若出二道然細思之盖亦時為之也孔子之時雖非盛世然先王之遺法猶在使有百畝之田則亦足以糊口卒嵗矣於此時而貨殖誠不受命也乃魯齋之時士無恒産八口無所飬則雖欲不治生而不可得死生又急於禮義矣至於今有田則憂賦税貨殖則憂通塞教授則道義不尊而不足以糊口難哉難哉
孔子與釡與庾冉子與五秉自世俗觀之似孔子嗇於用財冉子能輕財然却是冉子看得財重所謂猶有這箇在明道所云胸中有妓也不但是不能周急繼富
史記稱漢髙祖不事家人生産此一句今人多錯讀盖史以此稱髙祖謂其志大而畧於小不事一家而有事於天下也今人多以英雄無賴四字看之使無頼子弟亦每每以此藉口試反而思之若不能有事於天下又不能有事於一家此為何如人
大抵能成大事者不顧小節朱子所謂志有在而不暇及也若其志果在一國吾不責備其一家若其志果在天下吾不責備其一國茍一無所成謾言欺人不過一無頼子弟而已
成大事者不顧小節此亦為英雄言之若聖賢則步步踏實地做去盈科而後進大學所謂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也
治家人生産非必如今人封殖只是條理得停當使一家衣食無缺如許衡治生之謂盖衣食所以飬亷衣食足自不至輕易求人輕為非禮之事然後可立定脚根向上做去若忽視治生不問生産每見豪傑之士徃徃以衣食不足不矜細行而喪其生平者多矣可不戒哉
吾輩治生無别法只一儉字是根本古人所謂咬定菜根百事可做也若不識儉字而反以經營為治生何啻天壤即治生一節聖狂二字只在毫釐分寸間可畏可畏
古人語學問工夫必曰勿忘勿助治生亦然忘則便失之不及助則便失之過此間自有一大中至正之理無過不及之道
切莫為力量所不能為之事是亦治生一訣也